文体创新带来阅读乐趣
——读《大湄公河》有感
李晋瑞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受制于人,正因如此,我们的思维和对事物的认识,才落入窠臼,才从属于各种细分。初读黄风和籍满田的《大湄公河》,尤其是当引子里出现"2011年10月5日,华平号在湄公河哗哗的簇浪中醒来……船长黄勇走出船室,穿过驾驶室……一切亦如平常"的场景时,第一直觉就是那个"10·5"惊天惨案。出于惯性,我们一定会猜想,在这之后的洋洋洒洒几十万字,自然会紧扣案情,对这起惨案进行一场还原、陈述和探究,会一案到底。
这种判断很好理解,因为我们历来认为对人的生存与命运的关切,是文学永恒的话题。作家们一直试图通过文学作品找人,立人,树人。《大湄公河》却完全不这样,或至少是,不仅仅要这样。细读这部作品,掩卷回想,这部作品大大超出了大多数人当下阅读的习惯,它不再囿于传统的爱恨情仇,而是走向了一种大胆,一种不管不顾的尝试(或是冒险)。它就像一只万花筒,当我们的眼睛接触到它时,一孔之中它给我们提供的,是眼花缭乱的意外和变化无穷的复杂,它似乎就是要以自己的磅礴之势与意外惊喜,将我们引入它的世界。由此在这种不同中,我们便会发现,这部作品的特点或命门,就一个字——大。当然,这里的大,是一个立体概念。
它的大在于流散。在这部作品里,常常会有一种文本出走的感觉,就像大树的枝蔓,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而且每个方向都要长得枝繁叶茂。这种流散,并不是要去追溯人物,也不为故事服务,它无关风月,无关人性,无关人生与命运,也无关阴谋与血光,它的枝蔓就那么信马由缰地伸向更为广阔的地理、历史、文化与经济。湄公河在中国境内叫澜沧江,源头有五种说法……甘肃名士周希武1914年前往后来米歇尔·佩塞尔的出发地玉树作勘界调查……明朗的夜晚波光涟漪,不管你坐在哪家船头,都能从铺满河面带着花香和稻香的风中,感受到热闹……那里的植物有87科、471属、2238种……她就是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公元502年……真腊……占城国……1431年,吴哥几经繁华后,惨遭暹罗族人血洗……次区域国家普遍存在交通、运输、通讯、电力、水利、港口设施落后的情况等等。正是这种流散,给了写作者自由,从而不必再去惜墨如金,不必再去量体裁衣,在一种高阔中一览无余。
它的大在于跨界。如果用心,我们会发现,作者在创作这部作品时是有指向的,那就是破。近几年围绕报告文学是不是文学,小说能不能散文化,或者说把散文的写法引入小说,小说还是不是小说,小说到底是中国久而有之,还是舶来品,被虚构了的纪实文学还算不算纪实,报告文学要不要虚构等诸多问题,大家争论不休。说到底,就是一个界的问题!有界,就有框;有界,就有藩篱;有界,就有定义。但是我们应该知道,所有的界都是人为。《大湄公河》似乎无意再纠缠于这种乏味的焦虑。它的创作使命就是要取框、毁篱、跨界,它不再囿于传统,也不再困于起伏,它没想去立,但决然要去破。它为自己取了标牌,撤了导引,它不再简洁明了,不再直奔主题,也不再投机取巧……就连创作者,我们都发现是隐身的、场外的,似乎作者就是要让这个作品以"自己的样子"展现给人们一样。所以说,这部作品有实有虚,虚实结合,既有小说的线索脉络,又有散文随笔的自由发挥。
它的大在于复杂。"存在"对于米兰·昆德拉来说,意味着人类生存的各种状态,生老病死、冷暖、幸福、痛苦、欢愉、悲伤、恐惧、担心、不测等等,所以米兰·昆德拉要通过小说创作寻找或提供人的可能性。《大湄公河》欲告诉我们的是,人,我们每个生命的个体,实际上既是处在一种既定中,又是处在一种无常中。说既定,就是在说具体,说必然,湄公河主源发源于中国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的杂多县,流经中国、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和越南,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国际河流,沿途既丛林密布,又随处险滩;既有善的佛光,又有恶的毒枭;既有军队管制,又有民间武装;既有繁华城市,又有草棚窝铺,所以有茶园、有罂粟、有赌博、有匪徒、有毒窟,自然在湄公河滚滚的河水浪花中,就有船公的歌,就有枉死的鬼。说无常,是在说意外,说偶然,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日常,湄公河的日常,它的河水从历史深处流来,不仅淘净河沙,淘净尸骨,还将淘净记忆。无论我们是跑船的老手,还是刚入行的新兵,我们终将会消失在宇宙与历史的浩瀚之中。这便是《大湄公河》给予我们的启示——世界是复杂的!我们不能看到杨德毅就只认为是眼前的杨德毅,不能看到黄勇就认定是眼前的黄勇,不能看到一起惨案就认为它只是一起惨案,它们的所有根源,实际上都隐秘于这条名叫湄公河的河的过往今生里,由湄公河培育出来的种种文化与观念里。
米兰·昆德拉讲,人有一种天生的、不可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在阅读《大湄公河》时,我最大的体会是,我们需要解放自己,从那种先入为主的思维和理念中跳出来,无论这部作品是迷宫,是穿越,是人文地理,还是凶杀惨案,我们都需要放平心态,朴素对待。说白了,阅读就是阅读,只要我们从中能读出悠久,读出磅礴,读出惊心,读出佛光,读出尘世,读出自己所想,读出意外,那就不失为收获。既然这个世界是复杂的,眼前的《大湄公河》又提供了一种庞杂的复杂,那我们就去收获这种庞杂好了。说不定,这正是作者创作这部作品时,刻意要掩饰的一个用意或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