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继续做个疯子,按照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其他人希望的方式生活。
整篇小说都在引导我们发现真实的自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吃下安眠药的时候,想杀掉一个我憎恶的人。我那时不知道,在内心深处,还有着其他我会去爱的维罗妮卡。”
“人怎么会憎恶自己呢?”
“可能是因为懦弱吧,或者是因为永远害怕犯错,害怕达不到其他人的期望。不久之前我还很开心,忘记了自己被判了死刑。等我记起自己的处境后,简直吓坏了。”
我们很容易将自己代入成维罗妮卡,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但她也是在这时才明白,她人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她在维安特里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找到了自己的朋友,这些人都曾与她相同,活在别人的期望里,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然而,因为维罗妮卡的琴声,他们开始记起了自己的梦想,强烈地想要实现它。
“我想离开这里,在外面死去。我要爬上卢布尔雅那的城堡,从前我总去那里,可是从来没有在近处好好看过它。我想和那位冬天卖栗子春天卖鲜花的大婶说说话。我们总是擦肩而过,可我从来不曾问候她一句。我想不穿外套在雪天里走走,感受屋外的寒冷。从前我总是捂得暖暖和和的,唯恐得了感冒。
“伊戈尔医生,我想让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想向对我有兴趣的男人微笑,如果他们请我喝杯咖啡,我一定接受邀请。我要吻我的母亲,告诉她我爱她,在她怀里大哭一场,对于感情的流露,我不会觉得羞愧,因为它一直存在,只是从前被我藏起来了而已。
“也许,我会走入教堂,看看那些雕像,他们从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但是这次,也许他们会和我说点什么。如果一个有趣的男人邀请我去舞厅,我会接受,我会整夜跳舞,直到筋疲力尽。然后我会与他共度良宵。从前,我也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过,但不是克制自己,就是装成有感觉的样子,而这一次却会大为不同。我想投入地爱男人,投入地爱这个城市,投入地度完这生命,最后,投入地死亡。”(维罗妮卡)
等走到一个安全的距离,确信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时,爱德华才打破了沉寂:
“我在维雷特也住了几年了。”他说,“我已经不再让父母蒙羞了,也把雄心放在了一边,可天堂的影像依然存在。”
“我知道。”玛丽回答说,“以前我们讨论过这事。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该离开了。”
爱德华望着天空。难道她也会感同身受吗?
“全是那姑娘的缘故。”玛丽接着说,“我们看过太多人死在这里,在他们放弃了生命之后,死亡总会不期而至。而这一次却不同,那姑娘如此年轻、漂亮、健康,本来有大好前途等着她。
“维罗妮卡是唯一不想永远待在维雷特的人。这不禁让我们自问:我们呢?我们在这里追求什么呢?”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昨天晚上,我也问了自己,我待在这家疯人院到底想干什么?我忽然觉得,去广场上散散步,在三重桥上走走,到剧院前的市场买些苹果,谈谈天气,都比待在这儿好玩儿得多。当然了,我们不得不与一些遗忘已久的事打交道:付不完的账单、难缠的邻居、不被理解的讽刺眼神、难以排遣的孤独、子女无端的抱怨,等等。但是我认为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面对它们,当然要付出代价。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去承认它们的存在,但我觉得后者的代价更高昂。
“我想今天去我前夫的家里,向他道一声‘谢谢’。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想法。是不是我也得回家,跟父母说声‘谢谢’?”
“也许吧。说到底,生活中的一切责任在于我们自己。很多人也有过我们的问题,但他们的解决方式不一样。我们寻找最简单的方法,把自己与世隔绝开来。”
我想重新开始生活。爱德华。我要去犯错误,从前我只是想想而已,从没有勇气付诸实践。恐惧症也许会卷土重来,但这次只会让我疲惫而已,因为我知道发作的时候,一不会昏厥,二不会死亡。我会交到新朋友,把他们教成疯子,让他们拥有智慧。我会告诉他们,不要对淑女或绅士守则亦步亦趋,要去发现自己的生活、渴望与冒险。人要好好活着!(玛丽)
泽蒂卡站了起来。
“你没什么可失去的。很多人不敢爱,是因为太多的事情,太多的过去与未来会纠缠不清。而你不同,你只有现在。”
她走近维罗妮卡,给了她一个吻。
“如果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我就不想走了。我的抑郁已经治好了,但我却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更多的疯狂。我会带着它们走向新生,用我自己的眼睛观察生活。
“刚进维雷特的时候,我是个抑郁的女人。今天我是一个疯狂的女人,我深以为豪。我到了外面,行为不会与其他人不同。我会去超市购物,与朋友谈些八卦,在电视机前消磨时光。但是我知道我的灵魂是自由的,我可以与其他的生命交谈。在来维雷特之前,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
“我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为的是让人们评论一番:她进过维雷特!但是我知道我的灵魂并不空虚,因为我的生命有了意义。当我看到日落,我会相信上帝就在那后面。若是有人来烦我,我会把他骂走,别人怎么想我才不会在乎呢,反正大家会说:她可进过维雷特呀!
“我会盯着大街上的男人,会和他们目光对视,他们觊觎着我,我不会感到羞愧。然后,我走进一家进口商店,倾尽所能买下最好的红酒。我想与我丈夫共饮,我想让他开心,因为我是那样地爱他。
“他会笑着和我说:你真是个疯子!而我会回答:‘当然了,我可是住过维雷特的人!正是疯狂解救了我。现在,我亲爱的丈夫,你必须每年休假,带我去见识险峻的高山。我活着,便要冒险。
“人们会说:她自己住过维雷特不说,现在把老公都逼疯了!他知道,这些人说得都对。然后他会感谢上帝,因为我们的婚姻刚刚开始。我们是疯子,也只有疯子才会创造出爱。”
“然而昨天晚上,我听到一个女孩弹钢琴。我从没有听过如此精彩的演绎。听着音乐,我不禁想起了那些音乐家,为了创作乐曲,他们忍受了多少折磨?他们把这些与众不同的作品献给在音乐世界里发号施令的人时,曾遭受到多少讥讽?为了求人资助交响乐队,又曾遭遇到多少困难,多少侮辱?观众尚不习惯这种旋律时,他们又忍受了多少嘲笑?
“还有更糟糕的。我当时想:受苦的不仅仅是作曲家,那姑娘正全情投入地弹奏,因为她知道自己就要死去。那我呢?难道我不会死吗?我的灵魂将置于何处,才能让我的生命之曲激越地奏响?”
伊戈尔医生静静地听着。他的所思所想,今天似乎有了结果,但完全确定尚为时过早。
“我的灵魂将置身何处?”玛丽再次发问,“它在我的过去,在那种我期望的生活之中。我让灵魂成为了那一刻的囚徒:我有家,有丈夫,有一份欲罢不能的职业。
“我的灵魂停留在过去。但是今天它来到了这里,我感觉到它又回到了我的体内。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用了三年的时光才懂得这个道理:生活将我推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而我却不想踏足。”
“我觉得我看到了好转的迹象。”伊戈尔医生说。
“我不需要求你让我离开维雷特。我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再也不回头。但是我需要把这些讲给别人听,所以我讲给您听,正是那女孩的死,让我明白了自己的生活。”
“我现在觉得,好转的迹象正朝着奇迹般的痊愈演变。”伊戈尔医生笑着说,“你想怎么做?”
“去萨尔瓦多,照顾那里的儿童。”
“你不需要离乡背井:离此不到两百公里,便是萨拉热窝。战争结束了,问题依然存在。”
“我会去萨拉热窝的。”
然而,被维罗妮卡所打动的,仅有少数的三个人,其余的人仍沉浸在维安特的安逸中,并引以为豪。
“玛丽永远不明白我们大家有多幸福。”一个人说,“我们与朋友间有很多相同之处。我们按照同样的作息生活,时不时还一起出去活动活动。我们组织讲座,讨论一些重大问题,还可以就此展开辩论。我们的生活几近完美,外面的人想要都得不到。”
“这个你还没说呢:在维雷特,我们被保护了起来,失业、波黑战争、经济危机或暴力,通通影响不到我们。”另一个人评论道,“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和谐。”
他们认为维罗妮卡的钢琴声仅仅是扰人清梦的噪音,他们不会被它打动。知道维罗妮卡的死期将近,更多的人是冷漠,是欢喜,真正因此而难过的,没有。
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维罗妮卡正躺在那里。疯人院中曾经有个病人,喜欢弹钢琴扰人清梦。真正的疯子不出一个星期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少数人听到这个消息会真的觉得难过,主要是些护士,她们曾在重症监护部照顾过维罗妮卡。但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接受过训练,不会与病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因为一些人会离开,一些人会死去,而绝大部分人的病情会不断恶化。她们会伤心一阵儿,但哀伤很快就会过去。
绝大部分病人听到消息时,会故作震惊与哀伤,实际上他们更觉得欣慰。因为死亡天使又一次大驾光临维雷特,而他们却幸免于难。
玛丽的一封信里写道:
当然,维罗妮卡的命运,自从她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追求开始,一切悄悄就改变了。
她会觉得每一天都是奇迹。我们脆弱生命中的每一秒钟,都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因此每一天都称得上是奇迹。
--2018.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