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看到爱情的时候,不说他看到了爱情,他只是走出门望向天空。天空是个具有悲悯情怀的老家伙,早已看透了一切。他笑了笑,初阳就从重重叠叠积木似的青山后面升了起来。
远处,柔软的薄雾好像破壳而出的小鸟,不停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从某些人的眼里望去,那些悬浮的液体或晶体永远也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
而傻子身处其中,只要林子里的风轻轻搅动,冷空气就会在他脸上拂过,就更像一块温润的纱布了。荷尔德林曾经写道:你们会抱紧我,像绷带一样。
看吧,傻子什么也不想说了,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轻纱紧裏的青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就像突然涌上心头的悲伤。塔娜弄痛我们了。感伤使这些尖锐的景象存活着,长久而便于接受。
不止一次,阅读完后我总想模拟一个合上书本的动作,随后呢?随后把悬着的心放下来,放在一声轻微的叹息里。但电子书毕竟不是纸质的,没有一个合卷的动作,我们的身体也就无从寻找可以躺下来的靠背,叹息只能呆在黑洞里,静静地吞噬着,等待着壮大或消亡的一日。
没有人告诉我叹息该去往何方,也没有人告诉我将来会是什么。
冬天来了,该萧条的已经萧条,不该萧条的竹丛保持了最后的绿意。在更冷一点的夜里,它们开始摇曳,会扫过玻璃,会发出声响,会把夜读时从我窗户透过去的缕缕灯光,幽幽地反照成为暗绿,仿佛这暗绿就是它们一生的写照。它们在冷风里打出数面坚硬的旗帜,浑身透着晦青色的光。我甚至发现我能望得到的空气就像一个膨胀好了的气球,里面充满着青春的色素。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写信告诉我,绿色就是这丛竹子的将来。
阿来在卷末说:写完这部小说后,我走出家门,把作为这部作品背景的地区重走了一遭,我需要从地理上重新将其感觉一遍。
如此算明白了,只有身处其中的事情,才是真正的事情,哪怕曾亲历亲为,回过头去,往事也只是一团柔软的薄雾,像塔娜离开时剪碎的被子床围,风一吹撒满一地。
大多用尘灰筑梦的女孩子,在男作家笔下,不过是徒具模型的人偶,结局一来,哗啦啦地就给碎了。
这到底就是我们想要的那个样子:被驱使着,去爱上一些不可能的事物。很小的时候,公主与丑青蛙;后来,女人与傻郭靖;现在,画眉鸟开始歌唱,我们就要爱上二少爷了。
如果不合上书本,几乎不会感触到这种沉石般的荒谬。傻子什么也不说,傻子看到了一切。傻子让我们往前走,留在后面的废墟,是生命的黑暗,是任一个时代覆盖自己,任一个民族征服自己,任一个爱人背叛自己的尘埃。这世界飘着雪,任你掷多少回石头也击不中死亡。
所以我们阅读,只是为了打开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然后惭愧地合上。
只有睁开眼,生活的摩西才会带领我们,他说:你们要抛散故土,你们要远离那爱与童年的埃及之地。
是啊,如果回忆青春,暮春花雨,晚桥独立,许多事物都在它们自己的阴影里像狗似的埋在桌子底下。傻子也能在一群画眉鸟的歌声中醒来。
记得有一首诗,诗名似乎叫:我一生从未见过夜莺。“我要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您有一只会把什么事情都讲给您听的小鸟。只有这样,一切才会美好。”
我也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人终于留言:“从此江湖遥远,各自难受吧。”
被尘埃落满的世间就是空世间的过往。
那些爱过我们的傻逼,从此,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