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文学的老师诱奸了读文学的女孩,发生在文明的大厦、升学主义的补习班。书中的性侵场面让人不安至极,胜过一切我所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那种饱胀的情绪实在强烈到令人难以接受。这是一部写一个女孩被「诱奸」的故事,也是关于「缺席」的故事。父母从角色退却,中学生从座位早退,13岁少女从青春离开,过早或者过晚,无可恢复的伤痛。
林奕含特别在书页最前写刻上真人真事改编,她不要人们以虚构的侥幸去阅读那恐怖,“当你在阅读中遇到痛苦或不舒服,我希望你不要认为‘幸好是一本小说’而放下它,我希望你能与思琪同情共感。”
写作前半年,她酝酿着同时陷入胶着:“精神病发作很严重那段时间,我有半年无法识字,打开书,字就像蚂蚁一样,我看不懂,很痛苦。失语,没有办法讲话。我在思考读文学的人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吗?他误读了吗,他读错了吗?他没有读到心里?我终究必须相信,文学让我幻灭。我长年以来用来锻造我的尊严、我引以为傲的、让人赞叹的,我自己会有些得意、自己以为有点思想的那个东西,竟然,会变成这样子,我真的非常痛苦。”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约莫4年的时光中慢慢底定,真正开始写,却是因为林奕含要结婚了。举办盛大的婚礼有违她的意愿,一方面为了转移注意力,一方面是下笔的感觉已经降临,该是密集筹备婚礼的时刻,她反而密集写作,每天写上8小时甚至更多。 “订婚宴和婚宴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妈都以为我在睡美容觉。实际上我关着房间的灯,一个人闷在厕所里用ipad,一指一指地流着眼泪写着这个小说。 ”她说。
“虽然听起来有点浮夸,但写出这个故事跟精神病,都是我一生最在意的事。我因为精神病常常会发作,不一定能去上学,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自卑。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写文章,写作也不一定能带给我成就感。”林奕含说,“但是我内心,包括这件事情的本质,包括我很多年针对它的思考──一个人不再长大,一个人被自己的人生留在原地,一个人是自己的赝品,种种,都是我深信不疑的。我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养出来的美学观,都显示在这本书里了。”
林奕含之所以写,不是为了升华、救赎、净化或拯救,而是她唯一的技能就是写,就像芥川龙之介笔下,那位画出《地狱变》屏风场景的画师,烈火焚烧,车上的女人即将坠落地狱,林奕含是画师,也是车里的女人。她曾说:“写作是一件很没用的事,我的口头禅是,我是一个废物。我每天最常想的就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今天要不要吃宵夜;第二件事,是我今天要不要吃止痛药;第三件事情是我今天要不要去自杀。我就是一个废物,为什么?书中的李国华仍然在执业,我走在路上我还能看到他的招牌,他并没有死,他也不会死,然后这样的事仍然在发生……”
面对苦难她觉得最糟的就是即便写了这样的小说,残忍的事实仍会继续发生。人们可以报复邪恶的方法几乎没有,甚至,市面上心灵鸡汤宣导着和解、多少创作声扬原谅:“我讨厌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解,我很讨厌原谅,非常。之前有关于慰安妇阿嬷的《芦苇之歌》,或是很多电影都会在结尾放上一个新生婴儿,象征新生,我看了就很生气,很多事情都不能得到新生,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
林奕含太气愤时,眉心皱成漩涡,窝藏伤心的黑洞。问起她如何看待以结构出发去解决现状?“我知道站在长远的历史来讲,确实会新生,我这本书可能有人可以得到警惕,有人也许得到安慰,但我所知的经验,就是他们没有了,永远不敢出门,他发疯了,如何跟我说有新生?如何告诫世人房思琪成了一个教训?这样太残忍了,我不能和解。”
就像书中所言:房思琪已经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这一切, 能看到这本书的人是多么幸运,因为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