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人杂剧中《窦娥冤》可算是最出色的一出。中学语文课本曾收录其中窦娥赴刑场一节,其指天斥地一段令人感动尤深,今次有机会从头至尾通读一边,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首先这个故事开始得非常蹊跷,仅仅因为张驴儿父子无意中搭救蔡婆婆一命,便要强行入赘到蔡婆婆家。张驴儿固然流氓,如此不由分说实在令人瞠目结舌,而事情居然成立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元朝时代的中国民风民俗如何,今人只能遥想而已。不过关汉卿实在也太粗枝大叶,整个过程缺乏铺垫,没有充分的起承转合直接就到了命案一节。推敲起来,杂剧据我理解委实有一点象现代街头的活爆剧。形式,技巧,内容上都非常简单。从其中的各种动作来看(科),似乎当时连道具都没有。象后来戏园子里的那种精致的戏剧当时应该还没有出现。窦娥冤的语言最为人称道,元代时期的市井俚语,粗鄙言辞跃然纸上,加上文人时的唱词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文本。我们无法想象当时演出的情况。我也从未看过现代的演出,而流传下来的文本本身就成了戏剧的全部。我敢肯定,元代时只有剧作而无导演的概念,表演甚至也不受重视,是一个只有剧作家的时代,还是一个戏剧的萌芽时代。我忍不住将其和莎剧相比,哈姆雷特中也有鬼魂述说冤情的相似情节。这种超自然的东西在《窦娥冤》中不仅推动情节前进更成为情节本身。据某位宿儒评论:中国人无宗教的生活却有宗教的精神。窦娥所许的三个愿一一应验,在西方看来正是天谴无二,用中国人自己的话来说是报应。将是非曲直诉诸天理,始终认为于一个高于尘世的天道,沉冤最终昭雪,恶人终得报应。对于这样的一种道德观念,或曰人生态度,我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复杂感觉。只能说中国无法产生出法律精神可见一斑。对于现世的麻木使中国人无法憧憬一种合理的社会秩序和合理的幸福。似乎最大的幸福永远就是永远只能在沉冤昭雪的一刻含笑九泉。而且我们也不难从中窥见中国人并无社会发展的概念,就算是改朝换代也仅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象走马灯一样循环往复,简直和静态没有两样,在《窦娥冤》中大量出现的典故几成故事的一部分。这些在今天的人看来已经死亡的典故,想必在那个时代尽人皆知,这种叙述当中包含的潜台词就是现世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古代的再现,是古人事迹的又一次搬演。这种循环往复的历史观成为民族的潜意识,中国之无法发展出近代意义上的国家也就不难想见。一边是哈姆雷特对于命运的疑惑,对于人生的怀疑。一个无辜的被抛入历史当中的人在突然的变故中窥见生命的真相,最终也成为祭品之一。另一边是窦娥遭遇生活的颠沛流离,遇人不淑之后更成为黑暗的司法制度的牺牲品。在我看来莎氏是直击存在的本身,而关汉卿不过借窦娥的冤情昭示天理公道,并无真正的悲悯之情,窦娥死得真的很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