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撞开层层叠叠的乌云,撞开寒冷的冰,撞开封闭的帘幕,经过遥远而艰辛的跋涉,最后,停顿在我酣睡的睫毛上。 我被唤醒,从一个陌生而陈旧的场景中,被唤醒。阳光的温度,在跳跃。 握住这一缕温暖而湿润的阳光,我和春天,作了最初的交易:春天把我唤醒,我把春天,带回人间。和一头笨重的黑熊,一对孱弱的翅膀,或一棵懵懂的芽苞一起,我们发出了春天才有的尖叫。 我起床。把冬天打包,安放。卸下陌生、陈旧、疲惫、落满了灰尘的外套。 我拉开窗帘,对着扑面而来的春天,作最初的祈祷。 我在窗里,春天在窗外,隔着一层布,隔着一臂之遥,我和春天,息息相通。这个提前到来的春天,多像一句从天而降的祝福。 我刷牙,洗脸,吃早饭。我跨出了门。一脚,跨进春天的怀里。 蛙鸣。鸟叫。虫唱。麦苗拔节。细水上涨。泥土解冻。锄头开出一条熟悉的道路。这世间所有美好的细节,都在春天的田野,反复上演。 我不是这个春天的第一个观众。也不是最后一个。在饱含着水分和新鲜的空气里,有轻快的翅膀划过。有欢乐的啼声滚动。所有苍老的生命,都浸润在春天深处,脱胎换骨。所有陈旧的种子,都在湿润的春天里,变得透明,蠢蠢欲动。 蚂蚁们,在春天的大地上,一路狂奔。蟾蜍,把掩埋了一冬的躯体,打开。河岸上,芦苇锋利的芽尖在耸动。鸭们,用并不坚强的爪牙,掏出了一湖碧波。而鸡们,发现了这个春天恩赐的第一个屎克郎。一头老牛,在远处,咀嚼春天才有的青青草味。农人们,在近处,开始又一轮虔诚的播种。在一个季节播下希望。在另一个季节收获。 所有生命,卑微的,崇高的,强大的,弱小的,羞涩的,蛮横的,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这个春天。 我打着赤脚,以我能想到的最轻柔的脚步,走进春深处。我不能鲁莽,不能轻举妄动。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显示出美好特有的轻盈与脆弱。我怕我坚硬的脚步,会一脚把这个春天踩碎,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打着赤脚。所以,我以我能想到的最轻柔的脚步。靠近这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