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分数出来以后,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望向我的眼神满是自
豪和骄傲她兴致勃勃地运用交往的人脉打听适合我的名校和专业,忙碌得一发
不可收拾拾。这正是我等待许久的时机。我终于可以去做梦想了许多遍的事。
初见花葵的时候,他穿了件纯白的宽大T恤侧身坐在书桌旁,桌上摊着本
银灰色封皮的书,一束小小的光透过黑白格子窗帘的间隙晾过他的头发,额
头,眉毛,出现耀眼的金棕色,十分漂亮。还有颗小水珠也顺着这光线从他
睫端滑落,坠在书页上,晕出淡淡痕迹。
虽然那时我在39度的高温下踩着车绕了3条街,虽然那时我头晕目眩,脑
子里塞满发了狂疯长的太阳花,但我仍然确定,那是一滴眼泪。是什么书让
他落泪?我很好奇。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是11点11分。
后来我问花葵,什么样的书竟然那么感人?花葵慢吞吞的喝了口酸梅汤,
说,哦,田中方树的《银河英雄传说》,佟索索你真应该去看看,长点见识。
花葵喜欢和我争论一切事情,而更郁闷的是号称伶牙俐齿的我遇上新新人
类花葵总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每当这时花葵便把从铅笔帽上掰下来的红色像
皮往我身上砸,然后说佟索索,你别一脸便秘的表情啊。
花葵是我见过的最喜欢用那种木杆铅笔的男孩。
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花葵的妈妈要求老师替她物色一个我这样的
家教,花葵很优秀,只是有些小小偏科。很多时候我就都觉得自己更像个古代的侍
读丫头,懒洋洋的在旁守着公子哥儿读书。而花葵的妈妈则酷似温婉娇柔的欧式贵
妇,为我们准备好一碗又一碗美味的甜汤。看到她,我总想到我精明干练八面玲珑
一身套装打天下的妈妈,同是女子同为母亲,她们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花葵的侧面弧线十分完美,眉头习惯性的皱着,做题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实在无聊了,我便从书架上抽出花葵提过的书哗哗的翻着,可惜这种架空历史又有
政治斗争的小说实在非我所好,总是匆匆翻2页便放弃。唯一有印象的便是书里有位
和姐姐相依为命的英俊少年莱因哈特,美貌优雅,野心勃勃。
花葵摇头感叹,目光短浅,这么宏伟的情节居然在你眼中只余一个帅哥。我小
心的把荔枝壳吐到果盘里,咽下口水轻声细语的说,花葵同学,你要牢记,尊敬师长
是中华民族的美德。花葵站起身,把我的头摁在他胸前一比划,用45度角俯视下来说,
佟索索,你哪里比我长?
我格开他的手,恶狠狠的说,“你那叫傻高个儿。”然而心却异常活跃的嘭嘭着
全身的血液都象失了轨似的想要向外乱窜。他呸了一声,蹲下来看我的脸,“佟索索,
你的脸红了哎。”
离开花葵家的时候,正好遇上花葵的爸爸从外地回来,花葵的妈妈微笑着把我介
绍给他,“佟索索,是花葵的小老师,很优秀的女孩呢。”我胡乱的点点头,在他探究
的眼神下绷紧了脊背匆匆离去。他确实姿态优雅风度翩翩,然他的眼神却如针尖般锐利。
盛夏总是来得迅猛去得缠绵。暑假结束后,我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开始了全
新的大学生活。在最初的丰富多采过后,寝室里的姐妹们趁着初秋的好时光拖
着棉布的裙袂与人俪影双双,只有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找不到那份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
这个时候特别想家,想着坐在沙发上孤单一个人的妈妈,于是每天晚上除
了看书就是跑到宿舍外面打电话。电话亭长长的,其中用木板隔出很多小间,
里面塞满了人。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扣上玻璃门给妈妈挂电话。正聊得
欢,突然听到外面的胖子拼命的敲门,他还门不耐烦的指指手表示意我占用时
间太多。我当时没来得及反应,只得傻傻挂了电话。刚一开门,他便钻了进
来,并用肥硕的身体成功地把我排挤了出去。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反思,结果越想越气愤,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又折回
去骚扰那胖子打电话。走到小隔间门口,我扣起手指便在门上一顿乱敲,心里
很有些英勇的味道。
结果门开了,一个娃娃脸戴小眼镜的男生笑着走出来,示意我进去打电
话。
敲错了门。我埋着头走进去,胡乱拨了个号码,接通,居然是花葵。花葵
问,佟索索,是你吗?我说恩,花葵同学你现在怎么样了?没别的事,我打着
玩儿,挂了。
走出门,发现娃娃脸仍站在门口,还在笑,有些孩子气,“你是98142佟索
索么?”我有些吃惊,抬头看他。“我还知道你住在北3栋,你们寝室的阳台正
对着我们的窗。我叫许承汐。”
接着,当我察觉出异样时,寝室的姐妹们早已经把我和承汐定位成一对
了。
又一季盛夏来临。
高中的班主任打电话来告诉我,花葵考取了我在的学校,他还说花葵的妈妈还
托他请我去花葵的升学宴。
我被安排坐在花葵的同学和老师当中,花葵理短了头发,义气风扬同他们介
绍,这是我的好哥儿们佟索索,还俏皮的冲我眨眼睛。他的那些同学哪肯放
过,马上就吹起口哨来,那些老师也一副异常宽容理解的样子暧昧地看着我微
笑。我哭笑不得。
七夕的晚上,花葵突然打电话叫我去江边和他们放烟花,他说佟索索,我只是
可怜你情人节还孤单单在家。我气急反笑,小朋友,再见我时叫我声姐姐,然
后挂短电话,妈妈坐在沙发上闲闲地问:“是谁来的电话?”我说只是个小朋
友而已。妈妈说:“今天是七夕?”我恩的一声。我才发现妈妈今天穿了条绿
底小暗花的丝质长裙还把头发盘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妈妈其实原来就是个容
貌气质均不输人的女子啊,只是那么多年为了家奔波来去,使得她把从前的温
柔婉约全都忘记了。我挨着妈妈坐下,握着她的手说,“妈妈,找个人陪陪你
吧?”她笑这摇头,没有说话,只用手反复地抚着胸口的鸡心吊坠,我知道,
她又在回忆那封进吊坠的褪色的誓言。
再回校时,承汐来接站,这一夏他仿佛改变了很多,留长了头发,戴浅蓝色隐形眼镜,穿纯白宽大T恤,远远看过去陌生的熟悉,我有些恍惚。
开学的第四天便是我生日,寝室的姐妹早早就猜测承汐会有些什么举动,可谁也没料到直到傍晚,他都没来找我。我悻悻的和室友们一起吃蛋糕,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叫。“佟索索,索索!”是承汐!他骑着辆破单车就在窗下。
那天晚上承汐载着我窜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下坡的时候他故意不刹车,飞一般的冲下去,引我只得又气又急地抱住他的腰。月亮很大,很圆色泽金黄,即便是僻静之处,也一样被扑满明朗朗的光道路旁的路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我的脸靠在承汐的确背上隐隐发烫。
回到宿舍楼下,承汐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盒子,说:“生日快乐。”我打开来,发现里面是枚小巧的戒指便想还给他。“佟索索,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覆住我的手,把戒指紧紧压进我手心,然后,吻了下来。天旋地转。
“佟索索,是你吗?”一个人影从宿舍门口向我们走来。“花葵,你们不是没有到报道时间么?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哦,我提前到了。想起今天是你生日,就顺道过来看看。生日快乐啊,我回去了。”花葵胡乱的冲我挥了挥手,然后把手插进口袋大步离开 ,夜风鼓动他的确宽大T恤,像只深海夜行的白色风帆。
承汐没有问我为什么,我自己解释花葵是这一届的新生,弟弟。只是弟弟。
回到寝室,晓晓告诉我有人托隔壁女生带了份生日大礼给我。我往床上看,真是宽宽的一个大盒子,拆开来,里面是全十本的一套《银河英雄传说》。
那次生日后不久,我终于做了承汐的女朋友,和所有情侣一样,开始甜蜜
也开始忧伤。我跟晓晓说,总也不到完美的感觉。晓晓教育我,太完美反而会
不真实。
承汐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他显的极成熟,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人觉
得得自己回到了婴儿时代,什么也不用操心,什么也不用顾虑。有时他又很孩
子气,比如喜欢气球,喜欢甜品,喜欢撒娇,还喜欢拍各式各样的大头贴。我
们在一起拍了很多的大头贴。我把其中的一张放进了钱夹。晓晓说,真搞懂,
这张拍得又不好,一点也不像承汐,你倒偏偏喜欢。我只是笑。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和晓晓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遇见了花葵,他搂着他明媚的女
朋友远远地笑着打招呼。晓晓惊呼,他长得跟那张大头贴里的承汐很好像!
像么?花葵只是我的弟弟而已。
几季盛夏过去,我和承汐准备在明年结婚。于是过年时,带着承汐回家见妈
妈。
妈妈在最初见到承汐时,有小小的惊疑,但她很快便掩饰过去并旁敲 侧击
起来。后来妈妈悄悄对我说,这应该是个好男人。妈妈问我,你有没有怪我让
你从出生就没有爸爸?你是不是在心理很想他?你是真的喜欢承汐还是只因为
他在某些方面像那个人啊?我说,是的妈妈,我承认有这类原因,但我同样爱
他。妈妈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头,不再说话。
整个春节,承汐抓紧了一切时机讨好妈妈,倒是我显得很无聊,缩在房间
里没事找事的清理从前的旧东西。在床下的樟木箱子里,我发现了一摞仍然很
新的《银河英雄传说》。摊开最后一本的最末一页,在右下角有一行用铅笔细
细的写着——喜欢佟索索。
很多年前,也曾有个人写下过极相似的一句话——喜欢佟索索。用粗的的
铅笔,写在报纸的最右下角。为了这一角报纸,那名叫素素的女子付出了极重
的代价。这个代价中包括一个孩子,一个父不详从出生就只有母亲的孩子。她
叫佟索索。她的妈妈告诉她,这个的名字就在于要多索取少付出,才不容易受
伤害。
很多年以后,这个孩子费尽心机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母亲又恨又爱的男人,
斯时他已经是身价显赫,有婉约的妻子有完美的儿子。她坐在那栋富丽堂皇的
小楼里,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恨不起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那么就这样过去吧,
一切欣然退场。
那些事,隐匿在两代青葱的岁月的对和错,相遇与分离,如同风拂书页,
过去了即是过去了。
承汐敲敲门走进来,笑嘻嘻地搂住我说,“你刚刚想什么去了?吗炖好了
猪脚汤在外面叫你呢!”我冲他吐吐舌头,然后轻敲地合上箱子,牵着他走了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