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的在想,那是一段怎样的时光……以稍稍宁静的心,掀开一册心仪许久的书,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不得宁静。总是要憎恨这记忆的锐敏,于随时随地处撕开了蓄意的伪装,任我是在何处躲藏。疮痍的小舟啊,摸进了避风港,天一放晴,挣断了绳索又要起航。我不禁惘然,开始堕入我并不愿却又逃不离的迷茫。……我转过身去,问一个开朗的朋友,向人忏悔是怎样的一回事。生者是很容易向死去的人忏悔的,双手叠合在胸前,闭了眼,默念到:那些,我是无心的,原谅了我吧。于是在这无可争辩的忏悔中解脱。我抬了头问:生者如何向寻不到或不知应怎样讲的人忏悔呢? 开朗的人告诫我说:买来两盆草,一盆刻上他(她)的名字,一盆刻上自己的,只管把它们养好就可以了。我于是买过花草,但不消几天就死去了,我疑心是不肯原谅吧——那是在一个课堂:假如只给你三天光明你都会去做些什么呢? 看天,看地,看爹,看娘……省略号。还有很多。那么你呢? 微微侧过身去说:我会把它给你,去看更多的东西。我在刹那间怔住,于无思索处说出:你真善良。同学们大都笑出了声音,可我却并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笑的。就这样,我在一节自学的课上,记下了她给我的最初的奇异的印象。她是一个发髻垂肩,极温柔的女孩。后来就一同帮助班里管理一些语文的东西,渐渐的也就彼此熟悉了。那时候十分的流行一种传纸条的说话方式,自然,我们也不例外。她的字写的很娟秀,像她的模样。起初时只是借书之类的事情,接着,就聊到了过去,现在。她的文笔很好,那是一种女儿家独有的心思。然而,言近虚无,开口风雅的东西是我的痛恨,大约是恨乌及乌吧,连带着这一类的也都遭到了我的不屑。我疑心世间真的有些许的事物值得赞美? 什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什么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这是她的最爱。在一个明媚的下午,早早的进到了班里,炫耀的光芒偏折在她的课桌上转而刺向我的眼。我好奇的走近:那是一张硬朗的纸,上面像雕琢一样的精致的图案,可能是山水间,停留着一叶舟? 我已记的不是很清晰了。在纸张的右角落上,有一行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是哪里跟哪里? 还不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来的贴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使我上前把它扯了下来。将近走过去时,有转回了身,把胶带的痕迹也刮个干净,方才解恨,既尔胜利的走掉了。接着便忘记了有过这样一回事,指导她递纸来问:是你把它撕掉的? 难道不漂亮吗? 这是两问,可我只答了一个是字。再接着,就趋于平静了,好像从也就没有发生过。然而这样的罪过并没有就此止住,她每每贴了上去,我就扯下来。记得最后一次的一张是柔软的纸:上面印有一座极高的山峰,很缥缈。令我意外的是,这次什么字也没有。想也没有想,它的命运就和其他的一样了。然而这样的惩罚终究是来了。她的纸条上写着:还是你撕的吧? 认为不漂亮,撕就撕了。你是喜欢什么样的呢? 是。我喜欢的,或许你不会贴。等了许久,才有了回话,但并不是我的想像:在极高的山峰上,建一座冰宫。和相爱的人一起偎依着,看雪。你认为怎么样呢? 落款是:于谓我心忧这忽然间使我想起了先前撕掉的那一幅画,与是提起笔来回到:山峰,冰宫? 看雪!你还是回家,把梦做完了再来吧。此后是更长的等待……你难道真的那样轻视我的梦想吗? 其他人都是这样,我以为你不会……我在刹那间呆滞,明眸中清楚的看到,她伤心的顺着面颊落下泪来。在更高的期望与失望中我逼迫着她选了后者。才有知道:我做错了。要这样挽回呢? 送她纸,让或者是给她贴上? 说很漂亮? 明知道没有用,可还是做了。她只是说了一句:不用了,没有关系的。然而真的没有关系么? 我的心只是无休止的向下坠着。不如彷徨。在我看书的时候,猛的发现,原来谓我心忧是出自诗经里的。它的上一句是:知我者。这之后的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过话,不是不想,而是不知怎样说。日子似乎是到了可以遗忘的时候,大家也就似乎忘记了,时间的作用也似乎总是要强于记忆的。有一节课是要写秋的,待我写完之后,她过来讲: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我没有做声的递给了她,也没有看她,与其说是不能,倒不如说是不敢。过了一日,我的桌子上有了一张纸条:我看过了,你没在,我把它放进了你的书包。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是要印着秋的肃凉呢? 秋也是有果实的,有花的,有希望的。这使我无端端的有了一种感激,决堤一般的蔓延到了全身。我不想说,从此我看到了果实,看到了花。但至少是有了从也就没有过的感觉,像她说的一样,那样的感觉,叫做希望。……不久,我转走了。到了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很长时间之后,待我再看到她时,几乎要不敢认了:在大街的中央,左推右嚷。穿着招摇。很显然,她是有看到我的。对视着,僵持的彼此一笑,匆匆的走过了。这就是相逢? 然而在无希望处只寄希望于是彼此的看错。我在车子上,稍稍的仰起头,咸咸的液体在我的眼里堆积。我没有哭吧,因为那不是泪。在我可以和旁人细细说起这些的时候,不禁怅然着,竟忽然间想到:我那时若不贪图快意,而说的是:祝福你。该有多好……